曹彬︱黄裳离沪入蜀日期再考

时间 : 2023-08-14 18:36:32

来源 : 搜狐

1944年在军中的黄裳(《黄裳自述》,大象出版社2002年10月版)

谢其章先生《黄裳1942年冬离沪入蜀日期小考》(原载《澎湃新闻·上海书评》2018年2月28日),收入新近出版的《春明谈往》(新星出版社2019年11月版)一书。正如谢文所言,黄裳哪一天离沪,纯属枝节问题,却值得考索一番。抛开无关宏旨的闲笔,谢文得出如下结论:1943年1月8日,是黄裳一行离开上海的日子。

《春明谈往》(新星出版社2019年11月版)

整个摸排推算的过程让谢先生“非常享受”。读谢先生的文章,也很享受,只是稍嫌不解瘾。原因有二:其一,“1943年1月8日”的说法来自一篇黄宗江的传记,此为“孤证”,且原始出处不明;其二,谢文仅推测出这一日期的“可能性”,并未证实其“必然性”。

那黄裳离开上海的时间到底是否真如谢先生所言,是1943年1月8日?不必大动干戈,因材料就在黄裳的文章里。

本文作者自藏《锦帆集》(中华书局1946年11月版)

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材料见于《江上杂记·一》(收《锦帆集》,中华书局1946年11月版):

一年前今天夜里,十点钟,从一家戏院门口,坐了一辆银色的车子离开了那个地方。

此文结尾所署写作日期和地点是“三十三年一月九日·重庆九龙坡”,时隔离沪仅一年,可信度最高。黄裳曾多次忆及这场“别宴”:

灯下,想起昨天此时,他们给我和T饯行席上的Y是上好了妆的。淡淡的胭脂和浅红唇,比平常格外抑郁,不多说话。觉得无限哀愁。(见《西行诗纪》,该文收录黄裳抵达南京当天写下的一首诗:“唱断天涯梦里词,灯前红叶系人思。何堪更着铢衣舞,月白风寒欲堕时。”上引文字乃诗后小注。)

想起了昨夜的别宴,她们都上了妆,还赶了来,那是一个凄凉的聚会,浅浅的红唇,失去了风姿的笑靥,那是一种沉重的感情,真使人觉得难于负载了。(见《白门秋柳》)

“一年前今天夜里”,即1943年1月9日夜。“戏院”指上海兰心大戏院,黄裳深慕的女演员黄宗英正在此处演戏。根据《申报》所登载的广告,1942年12月30日至1943年1月18日,艺光剧团正在兰心大戏院演出洪谟导演、石华父编剧的《晚宴》,黄宗英参与其中。仅从1月9日的《晚宴》广告来看,这天上演两场,时间分别是“二点卅分”和“八点正”。由此即可确定:1943年1月9日晚上,饯行席后,黄裳去看了八点场的《晚宴》,散场后,坐着一辆银色的车子离开兰心。

据《白门秋柳》记载,黄裳一行坐火车到南京下关车站,换汽车进城,在挹江门接受了繁琐严苛的安检。那几日,南京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,像样的旅馆都已客满。好不容易在朱雀路住到店,其时已在傍晚五点左右。从当时的列车时刻表上来看,从上海到南京全程要花约九个小时,那时已有晚上十点半发车的夜车,而从兰心大戏院到上海北站坐汽车用不了半个小时。无论黄裳是坐1月9日的夜车,还是坐1月10日白天的车,1月10日就能够抵达南京。

本文标题是“离沪入蜀再考”,那不妨进一步推演一下“入蜀”的时间:

黄裳在南京待了三天,1月12日,坐火车往徐州,当天午夜,车子开进了闪烁着灯火的徐州车站。(《过徐州》)

1月14日早晨,离开徐州,经商丘、亳州、界首、漯河、洛阳、西安而宝鸡。到宝鸡是一个夜里,大约九、十点钟。正好赶上将过旧年(1943年的春节是2月5日),车子很难找,加上旅费出了问题,于是在宝鸡耽搁了十天。

2月7日上午八点左右,坐上发往广元的汽车。

一路经秦岭、凤县、南星、留坝、褒城、沔县,于2月9日黄昏,过“朝天关”。这是入川的一个险隘,离广元只有三四小时的路程。在一家民舍用晚饭,同行的友人叫主人炒两个鸡子。

等了很久,菜端上来。却是一大只风鸡。问他为什么没有做鸡蛋,他说:

“你们不是要吃鸡子吗!”原来这已是四川了。(《宝鸡——广元》)

黄裳“入蜀”的时间是1943年2月9日。从离沪至入蜀,路上花了整整一个月。此后他继续南行,先至成都,再转去重庆。

黄裳曾屡次在文章里谈到这次“离沪”的时间,惯常的表述是“1942年冬”。“阳历加季节”的记时方式,一旦遭遇“冬”,就易产生歧义。盖冬季横跨两个年度的尾和首,尤其是1月和2月,季节上看依旧属“冬”,所属年份却在上一年。如1943年的1月或2月,用迁就季节而忽视年份的方式便记如“1942年冬”,这是黄裳个人的行文习惯,却给后世读文章的人造成了困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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